【陈疤旧痢】(完)
(十一)
你一定要一直爱我,好吗?
求你了。
(十二)
“我好开心啊,老大……”王九龙昏昏沉沉着脑袋,却笑得开心,很安详的意味。张九龄看得很后怕。
“楠楠,别说话……不要再说话了。”他做了该做的事,就束手无策地跪在床边。感觉嘴唇都不是自己的,哆嗦得厉害。他想,自己一定很狼狈。
尽自己的全力,他颤抖着吐出一句完整的话:“医生、医生马上就到了……楠楠,再坚持一下……”
再坚持一下。
你千万不要离开我……
“老三,你知道吗?”他已经带得有点哭腔了,喉头像卡了痰,泪眼汪汪在车内灯的照射下,更显得无助。
“.…..我当时真的怕极了……”
“我好害怕失去他,我真的无法想象离开他之后的日子,连想都不敢想。”
你离开,就是我最不愿意去触碰的痛。
“他那时候多需要我啊,他也一直很需要我。可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,我却不在他身边……”
甚至……
张九龄怔怔的看着微笑着的王九龙,小心翼翼地抬高起他的手,企图阻止血液不停地流逝,他的手也红了,他的眼睛也红了,翻滚着恐惧,悄无声息地流下一滴泪。
“我什么都做不了……”
“我只能看着他开心地笑,然后慢慢离开我……”
不过幸好救护车已经到了楼下,医护人员已经准备上楼了。王九龙的左手毫无生命体征,纱布包不住涓涓的血,滴滴哒哒地滴了满地。他想抬手抹去张九龄的眼泪,却发现抬不起来,便用另一只手抚上张九龄的脸,轻轻地替他拭去眼泪。
“老大,别哭。”
“我真的很开心……”
“原来你还爱着我,你这么爱我。”
即使我如此阴暗自私,脆弱麻烦,即使我不再是从前的我,即使我自己都不爱自己,你的爱也从未撤离。
我叹了口气,多亏还有张九龄。
可能在王九龙的世界里,他只有一个张九龄了。
“……我当然会爱你,我会更爱你,明天会比今天更爱你。”
张九龄强行压下不停翻滚的喉头,像哄小孩儿一样,柔声地劝着:
“我爱你楠楠,不要离开我,好不好?”
不要离开,不要死,就当是为了我……
王九龙眨了眨眼睛,思考了一下:“……好吧,我答应你。”
他声音细得像蚊子,闷闷的,却仍然透着喜悦。
“他没有离开只是为了我,这世上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了,只有我了……”王九龙把车停在路边,他趴在方向盘上,声音闷闷的:“他就只剩下我了……”
自私的小孩才会拥有糖果,王九龙没怎么骄横过,他只自私这一次,只要张九龄一直爱他。
张九龄也是,他只想留下王九龙。温热的,活的王九龙。
(十三)
折腾了一晚上,第二天张九龄还有演出,出了这件事后,粉丝变得小心翼翼,生怕王九龙对他们失望。
又隔了几天,王九龙穿着长袖卫衣,戴着口罩,戴上帽子,出现在湖广后台。他将整个人笼在阴影里,像是彻底对世界封闭了自己。
“大楠,对不起……”
“大楠我们错了……”
“大楠……”
他看见了粉丝的道歉,看见粉丝的安慰。张九龄站在秋冬的冷风里,透骨的寒气入体。他打了个哆嗦,苦涩地想着:
你们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呢?
从始至终,对不起他的,只有我一个人啊。
他忙活了一晚上,又一直在医院等到中午,尽管洁癖使他迫使自己洗澡换衣服,可他仍觉得身上依旧残留着冰冷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,还有血腥味。王九龙生命消逝的味道。
那天晚上,从家到医院,他一直没放开王九龙的手,抓住的温热像是抓住了对方最后的生命,他怕他一放手,王九龙就像只枯叶残蝶,萧瑟在秋露中,再也找不见了。
他平静地躺在病床上,手臂输着血。医生给她打了一针镇定剂,他还是保持着微笑,在睡着之前从嘴里轻轻飘出最后一句话:
“老大,对不起。”
魔音贯耳,是世界上最催心的声音。
床头的灯熄灭了,张九龄看着睡得乖巧的王九龙,打心底泛起一阵酸楚,他真的瘦了,瘦了好多,脸颊略为凹陷下去,唇色发白,有种不健康的美感。
他记得,自己的楠楠,是最怕疼的,是个只敢有偶像同款纹身贴的小朋友。
他怎么下得去手……
张九龄缓缓地抽出自己的手,掌心鲜红一片,袖口上也沾上了点儿,干涸的血迹凝在掌纹,像一把刀刺进张九龄心里,他轻手轻脚地走到走廊外,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。
王九龙去后台那天,手腕上裹着一圈纱布。他穿着长袖,穿梭在丝瓜爬架底下,只为了找自己的老大。
“如果我俩最后的结局只能是这样……”张九龄缓和好情绪,抽出抽纸擤鼻涕擦眼泪,声音还是抖,我听着都难受。
“那我宁可替他承担这些。”
(十四)
这世上没有什么感同身受,如果真的能转移苦难,那这是上就不会有这么多想不开的人了。
我看着颓唐的张九龄,心里也是百感交集。
一个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,一个是我这个朋友的爱人。
故事有一个令人满意的开头,却并不会一路绿灯地驶向生命的终点。他们开始得有多绚丽,后来的日子就有多难过。像螺旋绽放的烟花,看似夺目地绽放,却只是短暂的一瞬。
残留的消散不去的硫磺和烟灰,弥漫得像两人心里的大雾,看不清未来和现在,只能抓住彼此的手。
其实我还是挺心疼王九龙的,更心疼张九龄。我嘴笨,也讲不出什么实质性话语,再感慨我也不能真的体会到那种辛酸苦楚。
我只能发挥树洞作用,听张九龄倾吐自己心中的苦闷。
他说他带王九龙去医院检查,以为只是中度抑郁,结果是重度抑郁,还伴随着焦虑症。
“哦,好吧。”王九龙坐在小板凳上,无所谓地耸了耸肩。
“还望病人以及病人家属加以重视,积极配合。”医生严肃地说。
“知道了,谢谢医生。”张九龄向医生点点头,带着王九龙离开了医院。
“确诊之后,王九龙已经很少去外面玩儿了,以前为了不让自己队友师兄弟们看出来,也会时不时去一些局……”他顿了顿,回想起以前王九龙开开心心的样子,不管是真是假,至少他笑得很开心,像个晴天娃娃。
而现在,随着病情加重,他笑得很勉强,用警惕的眼神打量着四周。
他还说王九龙吃不了多少饭,经常提不起精神,吃一点点就有种生理性反胃。他吃过很多药,甚至还买健胃消食片来嚼,就只为了多吃一口饭。
“王九龙以前什么样子你也知道,能吃的时候能把我吃穷了。”张九龄看着我,我使劲儿地点了点头。
的确,以前他还经常发微博,右手拿串儿左手拿饼,面前还摆着盆麻辣拌,笑嘻嘻地说这只是夜宵而已。
“没用的,这不是身体的原因,是心理上的毛病。” 张九龄的声音有点颤抖,我猜他可能是哭了。
王九龙还经常整宿整宿睡不好,很难入睡,很易惊醒,一但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。
张九龄每天晚上都让自己尽量别动弹,因为一动弹王九龙就会醒。
他也提过分房睡,但王九龙睁开带着红血丝的眼睛,把张九龄裹紧在自己怀里,情绪失控地哭喊后,他就再也没有说过这件事。
王九龙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,他最热衷的事情,就是把张九龄圈在怀里,像抱了个小玩偶,安安静静地靠在张九龄肩头,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。带着歉意,每一句,都是一把锋利的长矛,在张九龄的心头狠狠的插进去,又带着血拔出来。
对不起,老大。
……别说了,楠楠。
(十五)
“日子真的太难了,我俩不用为生计发愁,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过?”
张九龄说,他在专场过后给王九龙过生日,那天他俩回到家,点了一个很小很小的蛋糕,插上了蜡烛。
“楠楠生日快乐。”张九龄给他拍手唱歌。绝命歌姬只有生日歌不会跑调,他已经不敢唱“头一天来到鬼门关”了。
他录着视频,乐呵呵地催促:
“快许个愿吧————”
白净的少年微微低着头,脸上挂着笑容,满怀期待地说:“我想新的一年,还和老大在一起。”
“傻瓜……”张九龄摸摸他的头,头发有点深了,得剪。他想起几年前,他给王九龙剃光头的视频,白白圆圆的少年二十来岁,对着镜头说“我不后悔”。
他忽然鼻子就有点酸。
王九龙抱着张九龄不撒手,软乎乎的发旋儿蹭着张九龄的肚子,他小声地嘀咕:“老大,对不起。”
张九龄摇摇头:“别道歉,你不用道歉,因为你是世上最棒的男朋友。”
王九龙心满意足地笑了出来,把头埋在张九龄怀里不吭声。他就这么静静地抱着王九龙的头,感受温温的热气一下一下地打在肚子上。
过了一会儿,怀里的人仰起头,露出一个可爱的笑,像一条乖顺的家犬:“我现在真的好高兴啊,你真的好爱我。”
张九龄吸了吸鼻子,轻声说说:“我真的很爱你,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。”
(十六)
我听到这里有点听不下去,因为真的太压抑了,漫长的感情尽是酸楚,看不清楚大雾弥漫的未来。
张九龄自暴自弃地又点燃一根烟,看了看时间,催促我赶紧上去。
“我也该回家了。”他笑着向我招手:“毕竟家里还有个小朋友。”
“再见。”
“再见。”
那次以后我就没怎么经常见到他们,不过也还是时不时会碰到。他俩的演出似乎在逐渐减少,而我们三个最后一次一起碰头就是在胡同口老墙根儿旁边。王九龙很喜欢吃那家的小笼包。
我替他买来,可惜张九龄说,他只是闻了一下,吃了一个就摇头不吃了。
哎————
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?
我缓缓地走在街上,看到一旁不远的湖广会馆,有进进出出的演员,没什么太大的人气,在路上肆无忌惮地打打闹闹。
我其实更想回到17年的时候,那时候大家也都没什么要发愁的,该上学上学,该上班上班,柴米油盐酱醋茶,鸡鸭鱼肉蛋糖奶,人间的烟火气离得我们很远。每天当我下了课,他们结束演出,我们哥仨聚一块儿喝酒撸串,再一起把张九龄灌醉,然后看他出尽洋相。
“老子明年!!最迟明年————我一、一定要开专场!!!!”
“好!!!!!!”我和大楠一边照相一边鼓掌。
“那我就要一直和老大在一起!!!永远不分开!!!!”
王九龙也踩着板凳,一九三撑成两米多,豪言壮志和张九龄一模一样。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最起码大家那个时候是最开心的,王九龙开心,我们也开心。我还记得王九龙过生日的时候,他在路边摊喝得酩酊大醉,冲着大马路嚎了一整晚的“我爱张九龄”,谁都拦不住。
现在他喝不了酒,也吼不动了,只能动动嘴唇,将自己心中的不安阴郁化作一句话:
“老大,对不起。”
“可我自始至终,都没觉得有半点辜负。”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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